本文所属专题：钱来忠国画艺术专栏   

去年底，钱来忠先生在四川美术馆举办了一个《水墨山水小品展》。过去，人们都知道钱先生作人物画，只有较少的人知道他很早就在研究山水画。此次画展名日“小品”，其实巨幅亦不在少数。走进展厅，一组巨幅山川，巍峨耸峙，浩浩莽莽，笔墨沉厚，一扫时习。所画真山真水，可名之而又不可名之，虽状物形貌，又不为山川形貌所役；旨在气韵高雅之间，意托天机变幻之穷。而其写生小品，笔意恣纵，松散流畅。淡泊之情，一寄于画，颇得率真之趣。

多次见到钱先生给人写文章，主张“大美”之画。观钱先生的山水，许多立幅，画得盈盈实实，很少大空白，且几乎都是近山近水。塞迫之间，只让人感到一种体量的伟岸和坚不可摧，而无暇顾及思想其它。这或许是他有意区别于古人简淡意远山水画的一种处理，也许和他经受过美术学院严格的西画训练，重视体积和分量有关。但，我更看重他的人格和修养在绘画中的作用。他不但为人耿直坦荡，热情豪爽，而且乐天知命，博学善思。他的高旷的心胸与在艺术上不懈地探索，使他对于追求“大美”有一种明确的目标。同时，他时常讲到，研习中国画，没有深厚的“国学”功底，不懂得中国的哲学思想和诗性美在绘画中的特殊性，不忠诚艺术而趋利附势，终是很难成气候的。他的见地与人品、艺品，无疑使他追求“大美”的艺术不仅有了根基，而且有了动力。

他还告诉我，“大美”并不是大画的同义词。时下，许多人把“精品力作”和大画混同了。那种忽视了画义的宏旨和精髓，一味贪大或剑拔弩张，虽能“尽物之态”，却“昧乎理者”，去画远矣。他还说，好画家和好画品的出现，必须深明“情综今古，多文一也”的道理。没有一个成功的画家，会少了学养和修持的。

画讲画理，事讲事理。读钱先生的山水画，使我这种感觉弥深，他的《峡江怀古》，大块的山体和崖石结构，形成了壮美的气势。而用散笔挥洒勾皴，整体渲染，使得画面出现了深湛浑穆，绵邈恢宏的景象。在构图上，他没有把着眼点放在浩淼的江面上，而只给江水留下窄窄的空间。这样立意、构图固然是为了突出山的巍峨，也与他去年到三峡采风时不见了若干昔日的景象，有一种惜别之情相关。他在画题中写道：“2004年5月，余随中国美协采风团游三峡，时多烟雨。每见之，则忆及十余年前之三峡，今虽高峡出平湖，然昔日诸多风采不见，甚感念之。”系念于江山生态，发思古之幽情，画家的文人情结，由此可见一斑。

他的另一幅山水画《雄峙图》，描绘的是四川剑门关景色。剑门关，是川北的门户。昔称“天下山水在蜀”，其中突出了四个典型：“峨眉天下秀，青城天下幽,夔门天下险，剑门天下雄”。剑门关上有七十二峰，作者把它们都挤出了画外，突显峭壁千仞，一关当隘，有一夫挡关，万夫莫开之势。在造势用笔，甚至点景人物的处理上，都有傅抱石先生的影响，但是作者更多地是在“为山川存照”上，在追求山水画的“内美”上，在解衣盘礴，立根人品上，与大师的心迹息息相通。钱先生中青年时代为政务所系，30年中无暇兼顾绘画。这在他内心是很痛苦的。但他很有毅力，每每忙完公务，已是夜深人静，他不急于解乏息身而是重振精神，潜于笔墨之乡。1992年、1994年他两度到新加坡办个展，1998年到巴黎办个展，200件作品便是这样挤出来的。

近年来，钱先生担任美协主席，终于有些时间专事于绘画了。我先后看了钱先生两百余幅山水画，其中有20余幅是师古人的，远至宋元，近师石涛、黄宾虹、傅抱石、张大干，各有心得。共同点则是遵其型制、法度，着意于内容及风神。我曾问他，你的人物画基本功很好，以后还画吗?他说，山水是救赎人灵魂的良剂，会终生画下去的，力求达到“有法之极，归于无法”之境。以后适当时机再山水、人物结合着画。总起来看，他的山水更多是源于写生。几十年中，他好学敏求，几乎遍游了祖国的南北东西，写生盈尺，资料等身，为他画山水画打下了坚实的生活基础。他生长于四川，立志为蜀山蜀水立传。他常讲，四川山水资源极为丰富，既有江南之沃野、青山，亦有北国之苍山、峻岭，更有川西高原之雄奇、神幻。用黄宾虹、傅抱石、陆俨少、李可染、张大千等大师的话说，四川山水的一丘一坡、一村一舍“都是画境”。无数山水画大家在四川将自己的画风臻于至善的历史经验说明，四川是可以造就优秀山水画家的绝好地方。所以，我相信已经越来越淡泊和隐迹于自然的钱先生，选择山水画为主攻方向，利用学养心得及山水资源，终会在写生游历之中修成正果，将令吾辈刮目相期。

钱先生曾说过，“中国画之精神，既与道、艺、技相通；又与情、理、法相融。明大道者，意远；得真艺者，畅神；知诸技者，通律；有真情者，谓真人；明真理者，得真画；辨诸法者，捐真能。”引用这一段话，意在让大家对钱先生的艺术思想有更深入的了解。钱先生还说过，他研习绘画，已经50年过去了，迄今尚无成就，可见学中国画之难。“儿时做梦，长大了要作一个画家。现在六十多岁了，却比儿时更加想圆这个梦。”钱先生常用“谁人催我?三更灯火五更鸡”这句黄宾虹先生的话语激励自己，笔耕不缀。他常戏言，“小时候，给我算命，说我可以活96岁。兴许到那时，我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画家吧。前提是不当懒鬼。”在这个世界上，如果预言真能应验的话，我将是第一个期望钱先生寿艺长青的人。

（作者系国画家、文艺评论家）